四季弦歌
春之聲
聽說陽明山上的桃花開了,我和朱朱一塊兒上山訪桃。車子隨便停在山腰,我們看到一條林間的黃土小路,信步走入。雖然不是緣溪行,卻也期待能忽逢桃花林。一路上鳥聲啾啾,綠樹幽幽。台灣的春天不是嫩綠的,看不到枝頭新芽的初醒,綠林中瀰漫著蔽日的春寒。任由小路蜿蜒的引領,我們扣上了外套,走的很隨意。眼前一個小坡,預示了彼端的驚奇,坡路兩邊已經有點點嬌粉盈笑。
說是小坡,走上去也叫人輕喘。我們彎著腰、兩手支著腿,望著眼前這小廣場上的桃花舞春風。
「那有個人呢!」朱朱用手肘撞了我一下。
「他以為他是唐伯虎嗎?在這裡當桃花仙人啊?」酒醒只在花前坐,酒醉還來花下眠。那人似乎睡著了,身邊還擺著罐啤酒。
朱朱和我笑了起來,驚醒了那人。
「這麼早就喝醉啦?」我還來不及掩口,朱朱竟然已經開口了。
「呵呵,昨天晚上來的。」男子看了一眼身旁的啤酒罐,右手搔了搔後腦杓,靦腆地說著。
「你姓唐嗎?唐伯虎的唐。」朱朱捉狎的問他。
「沒有啦!我姓杜,我叫杜原。」男子笑了。他站起來撥了撥頭髮,拉拉衣服,拍了拍屁股上的黃土。「妳們上山來玩嗎?」
「對啊!我們來看桃花的,沒想到還看到了桃花仙人。」
「呵呵!」
他們倆聊了起來,我環顧四周,此時還沒有落英繽紛,朱朱倒是笑得滿臉燦爛。我細細地看著桃花,訝異大自然的神奇,是怎麼調出這美麗的暈染色,嬌粉嫩紅、黃蕊絲絲,最好的是有那綠葉褐枝來襯,看的我滿心歡喜。
下山時,杜原跟我們一起走。我想,朱朱的桃花開了……
夏之歌
碧海藍天,白沙灘上遊客色彩鮮豔的泳裝,像是從天下撒下的彩紙花,凌亂而熱鬧的散佈。如果沒有溫度這回事,十足是夏豔景象。好比鳳飛飛唱的歌:「夏豔,啦~啦~啦~風光多麼美!」偏偏那驕陽啊,正驕傲地對我們展現他的威力,絲毫不留情。
我不是運動型的人,卻喜歡看人衝浪。原以為那是在夏威夷才能領略的風情,後來聽說宜蘭附近也有衝浪的地方,我就拉著朱朱一塊兒來。我早該知道,杜原也會來,這下我可成了跟班的。
「你幹嘛不牽著我啊?」
海風送來了朱朱的嬌嗔。
「很熱啊!你又有手汗。」
「你嫌我?」
不用看我都知道,此刻朱朱正斜抬著下巴,瞪著杜原。
「怎麼會呢!」
杜原握起了朱朱的手,我在後面看的笑了。
我跟在他們身後,邊走邊張望。這風光果然好啊,莫怪太陽老爺要如此賣力的照著,照出一襲襲比基尼,跳浪奔沙,那天下撒下的紙花原是有生命的,一落地就成了斑彩的精靈。
我看到朱朱默默把面紙塞到她和杜原牽著的手中間,這是她的體貼吧。杜原放開了手,把面紙塞到褲子口袋,伸手攬住了朱朱的肩,這是他的柔情。
海上一陣高浪捲起,浪頭上站著一個黝黑壯碩的男子,他穿著黑色泳褲,陽光下一身烏金;他腳下踏著豔黃的衝浪板,屈著膝、兩手前後伸張,隨著浪起,躍下浪頭,在海面滑行,翻身入海,然後夾著他的衝浪版奔向海灘;短髮上的水珠閃耀著青春活力。
「那人衝浪衝的真神氣啊!」
「啊?」朱朱和杜原疑惑地回頭看著我。我想,他們只看到了彼此吧!
秋之韻
「媽,妳看,楓葉。」
「嗯。把外套拉鍊拉起來,小心著涼了。」
「阿姨,妳看。」
「好漂亮啊!回去可以夾在書裡當書籤喔。」
「阿姨,妳以前看過楓葉嗎?」
「有啊。世界各地的楓葉都不太一樣。日本的楓葉像一個手掌上有細細的五根手指,其實那應該算槭樹的葉子,有時會同時看到綠的、黃的、橘的、紅的,可美的呢!」
「還有呢?」
「還有加拿大的楓葉,比較大片,一葉三瓣,每一瓣上都還有尖角。加拿大人大概是最愛楓葉的,他們的國旗上就是一片楓葉。還有他們的楓糖也很有名。」
「楓糖,好吃嗎?」
「嗯……有秋天的味道。」
「阿姨,妳就像日本楓葉,我媽就是加拿大楓葉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一個胖,一個瘦啊!」
「找死啊!妳敢說妳媽胖。」
「本來就是嘛!」小彤甩著兩根辮子跑開了。
「杜原還是常常加班嗎?」
「是啊!」朱朱的臉上看不出情緒。
「平常一個人會無聊嗎?」
「也還好,習慣了。整孩子就夠忙的了。有時他放假在家,我反而不知道該做些啥。」
我看著朱朱,她那是心寬體胖嗎?還是懶到發福了?不知道她會不會後悔當個全職的家庭主婦?
冬之頌
「冷嗎?要不要進屋裡去?」
「沒關係,再坐一下。這輩子可能就這次機會看雪了。這景色真的跟聖誕卡上一樣。」
「以前還在台灣的時候,多羨慕下雪天啊!等搬來美國,每年也是一樣期待下雪,可是興奮也就兩三天,然後就受不了了,只想冬天趕快過去。」
「年紀大了好像真的比較怕冷。本來還想要來妳這堆雪人,來了才知道,能在戶外坐坐就是最大極限了。」
「都幾歲了,還堆雪人啊?」
「有時想想,太早結婚了,什麼也沒玩到,哪也沒去過,年紀就大了。」
「妳真想堆雪人的話,我去拿剷子。」
「說說罷了!看妳鄰居的小孩堆也挺好的。」
「小彤還是每天跟妳SKYPE嗎?」
「她老爸走了以後,我們之間的對話更沒意思了,每天說的就是吃了沒,有沒有不舒服,我都膩了,有時電腦也懶得開。」
「我一直沒想到,我倆走了不同的路,結果你會跟我一樣,也是一個人過。」
「如果人生可以重來,我還是會嫁給杜原。」
我驚訝的看著朱朱,我以為她會想嘗試不同的人生。
「妳這麼愛他啊?」
「其實也不是愛不愛、愛多深的問題。只是所有點點滴滴的酸甜苦辣,回憶起來都很有意思。」
「妳不覺得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緒很惱人嗎?」
「就是有那些起伏才動人!」
雪花飄落,一點點、一片片地用白覆蓋了人間所有的色彩。我突然明白了,朱朱是冬季的哲人,她的生活就像眼前的雪景,看似簡單,個中自有層次,個中自有滋味。